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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五回《壶中天·后篇》

2023-08-15 03:24:59 来源:哔哩哔哩

夜。

沿着梁山的山峰放眼望去,湖畔上每隔一里,都整齐地燃烧着一排火把。

就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一般,令梁山泊的每个人都感到焦躁不安。


(资料图片)

这个时候,头领们在聚义厅聚集。受伤的人们正在接受安道全的治疗,其他头领则奉命前往湖外侦查官军的动向。

根据现在的情报,负责间谍与侦查工作的“鸡狗”以及其部下共计二百余人已经全部遇害。虽然死相各异,但细究起来,死者们不是要害处中箭,就是被人一刀毙命。

完全不像官军的手法。

杨志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讽刺的笑容。

“山贼最了解山贼——是这个道理吧?”

很多节度使曾经都是占据一方的山贼。梁山泊的手段,对于那些过去同样作为山贼名扬天下的男人们来说,想必也了如指掌吧。

另外,在今天的战斗中,梁山泊军战死或者不知去向的人数超过了一万。其中包括失踪的董平、张清以及他们各自率领的军队。

目前得到的最重要的情报,是『锦豹子』杨林带来的。

“打听到官军参谋的名字了。”

杨林还没来得及报上对方的姓名,呼延灼就抢先答了上来。

“是闻焕章吗?”

呼延灼仿佛恍然大悟一般,出声问道。

童贯确实是依靠军功出人头地的男人。但是,他并没有构思并实行如此缜密大胆的策略的才能。

对呼延灼来说,闻焕章是非常难对付的对手。

闻焕章——『闻探花』。

曾经在科举考试中高中第三名——也就是探花的男人。虽说并非状元,但成为探花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。在诸多成绩优秀的合格人选当中,必须特别挑选其中年轻貌美的男人。

因为按照自古以来的习俗,成为“探花”的男人必须骑马巡游京城,并亲手折下最艳丽的花朵献给天子。当时,闻焕章还是个年仅十五岁的美少年。

但相比他的年轻和才气,他那卓越的军事才能更加令人们感到惊诧。

吴用是个非常厉害的男人。有时甚至让人们觉得他像神明一样。

如果天下有一人能与吴用匹敌,那一定是闻焕章。

两人有很多相似的地方。同样作为连刀剑都不配在身边的白面书生,却能变幻自如地使用连身经百战的武人都无法构思出的伟大策略。而且,无论命运还是人心,似乎都能轻易看穿。

当在青史上齐名的稀世军师——诸葛孔明与张子房交战时,谁会获胜呢?

这个时候,负责侦查的士兵们不顾呼延灼的忧闷,陆续向聚义厅传来迟到的报告。

“童贯已经赶回济州,五丈河的本阵中,韩存保姗姗来迟。”

如果侦查兵单独行动,可以趁着夜色进出山寨。由于乘船容易被官军发现,所以他们选择游泳以探查敌军的情报。

「韩存保——」

呼延灼、关胜、韩存保和闻焕章四人,曾镇守宋国的四方,被称为官军的四大天王。特别是呼延灼和韩存保,多年以来共同浴血沙场,彼此视为刎颈之交。因此,当呼延灼降至梁山泊时,韩存保主动调往边境。

呼延灼的脑海里,浮现出挚友那张似乎总是带着愤怒的脸。

韩存保,那个颇具古代武士风范的男人,在节度使中也是少数的、地地道道的军人。他出身于宰相之家,是实实在在的名门望族。虽然身材矮小,但是目光锐利,乍一看确实有着如同巨匪一般凶狠的气质。

「已经避过三舍了吗?」

古时候,晋国的公子为了报答楚国的恩情,在战场上主动后退了三舍的行程。韩存保,因为念及与呼延灼的友情,没有在首战登场。如果韩存保及时赶到,代替荆忠接管战场,今天梁山泊军的损失将会更大。

但是,韩存保是个重信义的人。

呼延灼信也是一个以义气为重的男人。不过,呼延灼有时会为了胜利而牺牲信义,但韩存保不同,他在任何不利的战况下都会将信义贯彻到底。虽然与他的外表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,但这一点或许和关胜更加接近。

“宋襄之仁”——这绝不是值得嘲笑的事情。

因为韩存保在接下来的战斗中,绝不会手下留情。他会比任何人都更加严厉地向梁山泊发起进攻。

聚义厅的一角,以来自二龙山的头领们为中心,大家正在愉快的喝酒。武松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,随即将空空如也的酒杯递到鲁智深手中。

“辛苦了。”

“以后就不能随便喝酒了。”

“酒的话,我们可以自己酿。”

孙二娘拍了拍鲁智深宽实的后背。

“高粱和大米都有,梁山泊还可以住上几年……”

“不——”

关胜的声音突然变得沉重起来。

孙二娘吃惊地抬起头。

人们竖起耳朵,聆听着平时很少发言的武神的声音。但是,关胜并没有继续说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『丑郡马』宣赞。

“守城,是在等待援军到来时才有效的手段。但对我们来说——世界上的任何地方,都不会有我们的援军到来。”

对于这样的说法,史进很不满意。他不觉得这次和以往的战斗有什么不同。不过是敌人的数量增加了而已。

“但是,就算人数再多,也不能把梁山泊完全包围起来,我们还有很多小道。”

头巾下的宣赞歪了歪肩膀。

“‘小道’的话,那就——”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梁山泊,深夜。

位于聚义厅旁的宋江的房间里,依稀还能看见蜡烛的光。那是很微弱、很不可靠的光。

宋江、卢俊义、吴用和公孙胜,梁山泊的四名最高头领,正秘密聚集在那里。

宋江的面前放着一封书信。

是公孙胜从乔道清那里得到的信,在河北叛乱,自称晋王的男人——田虎的亲笔信。

吴用拆开信封,迅速浏览了一遍,然后把信交给了宋江。但是,宋江没有阅读信的内容,而是直接把信递给了卢俊义。卢俊义仔细地读了几遍。

“提出结盟吗?”

房间里陷入一阵沉默。宋江面无表情。吴用也罕见地沉默不语。

“田虎想和梁山泊联手吗?”

田虎在信中提到,除了梁山泊之外,他还向王庆派遣了使者。希望三方可以定好时间,在宋国的各地同时发动叛乱的大军。

“共灭宋国,三家分其国土。”

这就是乔道清出现在梁山泊的原因。

帮助梁山泊军成功撤退的那场大雾,也是作为问候的礼物。

那个时候,乔道清这样说。

“江南将由方腊掌握,我们三家,平分长江以北。”

卢俊义回头看向公孙胜。

“意思是,要我们亲手灭掉宋国吗?”

卢俊义窥视着吴用,但是此时,吴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
于是,卢俊义的视线再次落回到信纸上。在这封书信的另一边,仿佛看见了一个名为田虎的陌生男人。那张严肃的脸,还有沙哑的声音,一齐在卢俊义的脑海中浮现。

这个男人,对于梁山泊来说,是吉是凶,还不可知。

卢俊义深深地叹了口气。

“如果我们联手,之后会怎么样呢?每个人都拿到一部分,总有一天会想要全部。”

公孙胜从卢俊义手中接过书信,在手掌里撕成碎片。伴随着两三句奇怪的咒语,公孙胜从嘴里吹出一口气,然后,伴随着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怪风,烛光在白墙上映照出一个无主的影子。

“影子”似乎在发出沙哑的笑声。

“到时候,真到了那个时候……梁山泊,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。”

宋江仍然沉默不语。

烛光摇曳,瘦削的影子在宋江四人的身上不断拉长。

“再等等看吧,但是不能等太久。”

空气中突然燃起一股火焰,被如同人偶一般抽出的纸屑,燃烧着飘落在地板上。

墙上的影子慢慢地消失了。

窗外,夜风嘶鸣。

宋江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,直到地上的火燃尽,也没有说一句话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真正被包围的不是湖,而是梁山泊的人们的“心”。

「此战必胜。」

对此,童贯确信。

设立于济州城内的元帅府中,童贯坐在紫檀木制成的方桌前,认真地翻阅着一张地图。是梁山泊的地图。

对童贯来说,政治和军事都是一样的。

“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。”

他很了解自己。正因为自己是被人们鄙视的宦官,所以才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。不管对于任何敌人,只要一味地寻找对方的弱点,再执拗地向弱点发起进攻就可以了。

李虞候带来的梁山泊山寨内部的情报也非常有用。与招安敕使同行的李虞候的任务,一个是破坏招安的进行,另一个就是为讨伐军的出征做好准备。

如今,梁山泊的情况已经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。童贯强烈地感觉到,胜机正在不断接近。

心腹牛邦喜正守在一旁。童贯放下茶壶,说出了心中的忧虑。

“田虎、王庆等人,会接受招安吗?”

梁山泊拒绝招安,遭到十三万官军的讨伐。他们所面临的,只有灭亡。在此之后,田虎之流大概也会战战兢兢地想着,梁山泊之后会不会轮到自己吧。

“都是虚张声势罢了。”

牛邦喜原本只是开封的一个无赖,自称牛大,是个卑贱之人。后来在高俅那里得到信任,终于成为了奸臣们身边的红人。“邦喜”是童贯赐给他的名字,在他的心中,“邦”所代表的也就是童贯。

“这场战争如果获胜,一定是闻焕章的功劳。”

童贯伸手拿起茶杯。比任何人都在意健康的童贯从不喝酒。

“小毛孩,今天把我当‘饵’了。”

“等到胜利已成定局之时……”

牛邦喜将手伸向腰间的剑。

童贯伸出手,制止了牛邦喜把话继续说下去。因为这时,房外的手下通知,有客人前来拜访。来的人正是闻焕章。闻焕章向童贯温和地行了一礼,随即恬淡地开口。

“我要去五丈河的本阵。”

“那边不是交给韩存保了吗?”

闻焕章微微一笑。

童贯忽然觉得,那张端庄的脸有些瘆人。

“听说田虎、王庆等人派使者前来,希望朝廷能积极考虑招安的问题。”

“哪里来的消息?”

闻焕章的背后,出现了一位使者模样的老人。

“济州这边,就交给童阁下了。”

再没有过多的交谈,闻焕章就这样离开了元帅府。

夜空中闪烁着繁星。开封一带,虽然天空很明亮,但从来都看不到这么大的星星。

闻焕章数着夜空中的星星,缓缓走过。

自古以来,天上的星星都映照着地上的人们的姿态。

如果其中最闪耀的星星是皇帝,其他漂亮的星星是官员的话。那么那些无名的星星,就是那些无名的人吗?灿烂的夜空中,闪烁着无数无名的星星。其数量之多,几乎可以覆盖整个夜空。

摇晃的星光,仿佛在颤抖。

是因为地面上升起的热气,还是因为杀气呢?

星星好像也有自己的战斗。

「星星也会迷路吗?」

星空之下,闻焕章独自骑上快马,向着五丈河的本阵出发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与此同时,一队人马正在星空下驰骋。

深夜。

战斗已经结束很久了。但是,他们的身上仍然带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。

是『风流双枪将』董平和『没羽箭』张清的部队。

白天,董平率领着殿后部队,在目送宋江等人撤退后,无法从落水渡向北回到梁山——因为他们已经无船可乘了。

遍布北冥的泥沼之中,只有一条可以通往湖泊的水路。在此,单廷珪、李云、陶宗旺用尽了毕生所学的技术。在郁郁葱葱的芦苇原中,有一处通向水路的秘密渡口。董平、张清、龚旺、丁得孙四人乘马在前,身后是一千多名幸存的士兵。

到达北冥的时候已是傍晚。黄昏之下,一面面旗帜如云霞般飘扬。旗帜上分别写着颍州汝南节度使梅展、江夏零陵节度使杨温的名字。

“想用这种东西来吓唬我们吗?”

董平用枪尖刺倒旗帜,同时,芦苇原中传来一阵火炮的轰鸣声。一行人绕过北冥,向东方进发。身为东平府的将领,董平对周边的地理十分熟悉。他想率军从济水返回梁山泊,但是济水河口一带,两岸已经被琅琊彭城节度使项元镇控制。二人试图在此突围,但在乱战中,董平的手臂被项元镇一箭射中。项元镇是人称『千手』的神射手。一行人沿着河岸奔跑,终于来到上游的浅滩,趁着夜色渡过了河水。

所有士兵和马匹,全都湿透了。

“到底来了多少节度使?”

张清望向黑暗的彼岸。湖边亮起的一排排火把清晰可见。每排火把之间大约相距一里。湖泊的形状在火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。

他们虽然还不知道十节度使全员进攻的事,但已经意识到这次官军讨伐的规模非同寻常。

士兵们不安地嘀咕起来。

“还能回梁山泊吗?”

已经过了午夜。经过点阅,原本携同的士兵人数少了三分之一。大概是逃跑了吧。

张清把马靠向董平。

“董平,伤怎么样?”

“擦伤而已。”

对岸的东昌府,张清曾担任那里的将领。对于这片熟悉的土地,张清有着不同寻常的直觉。丁得孙派出士兵侦查,发现中山安平节度使张开的军队已经在湖边布阵。汶水的河口也已经被官军所控制。

“可是,官军没有船。”

没有船的话,打算怎么进攻呢——董平对此感到十分疑惑。但是,张清正思考着别的问题。

“被水阻拦了呢。”

梁山泊,从未觉得如此遥远。

保护着他们的梁山泊,现在将他们与山寨阻隔开来。

张清望着漆黑的湖面,望着远方的星空,望着更遥远的地方。

“我们——要回哪里?”

说起来,张清最近似乎很少梦见那个少女了。

张清猛踢马腹。

“走吧。”

董平窥视着张清的侧脸,没有多问。

“要渡过汶水吗?”

“我以前在那边有一户很熟的人家,我们去借船吧。”

一行人渡过汶水,为了寻找返回梁山泊的方法,再次冲进黑暗之中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雷声轰鸣,突如其来的暴雨覆盖了夜空。

梁山泊的湖面上下起了倾盆大雨,巨大的波浪拍打着金沙滩的土壤。人们纷纷躲到树荫或是屋檐下避雨,但是,许多大树都被落雷劈成两半。男人们陆续从熊熊燃烧的树下跑了出来。

聚义厅外的空地上,杜迁和宋万正从沿着旗杆上拉下替天行道的大旗。

二人收起旗帜的瞬间,雷声大作,旗杆应声倒塌。

在狂风暴雨之中,杜迁和宋万并肩仰望着梁山泊的山峰。

山峰上闪耀着巨大的闪电。

似乎是什么有生命的东西在那里跃动。

“暴风雨来了。”

“是啊……”

世界仿佛都在震动。

几道闪电划过,山峰的形状在夜空中缓缓浮现出来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潮湿的空气中,夏末的气息越来越浓。

广阔的天空中漂浮着白云。如果只看天空的话,似乎哪里都不像是有战斗的样子。

距离官军初次来袭,已经过了十多天,在此期间,梁山泊没有再发生战事。但是,风里仍然夹杂着烧焦的气味,巨浪不断拍打着人们的尸体。

梁山泊的士兵们,一边在金沙滩岸边焚烧同伴的尸体,一边不安地嘟囔着。

“梁山泊会出事吗?”

“原本以为在梁山泊可以自由地生活,难道最后会被官军全部杀光吗?”

“真的会那样吗?”

“不好说,听说上面的头领也有逃走的。”

湖的对岸,每隔一里都飘扬着官军的旗帜。梁山泊的士兵们停下手中的活,窃窃私语起来。

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。

“是吗?”

士兵们连忙噤口不言。回头一看,杓儿正拿着念珠站在那里。他的身旁是小鱼和小狗。杓儿搓着手中的念珠,环视着眼前的士兵们。

“把骨灰埋进坑里吧,我来给他们诵经。”

杓儿像僧侣一样指示后,士兵们在金沙滩的一角挖了个坑,把同伴们的骨灰埋在里面。

“我拜托了鲁智深师父,他说如果是醉鬼念经的话,死人就不能成佛。”

在念经的杓儿身旁,小鱼挖掘着新的坟墓,小狗在墓前献花。

火化尸体而产生的浓烟,连绵不绝地爬上夏末的天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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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操刀鬼』曹正一边在屋檐下剥豆,一边望着缓缓升起的烟雾。

这里,是位于梁山半山腰的关门外的酒馆。并不宽阔的房间里,许多头领正聚在一起喝酒。曹正剥完豆子,起身准备回到酒馆。

这时,石阶那边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。曹正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,只见『锦毛虎』燕顺正带着手下,沿着石阶向这边走来。

“喝酒!”

燕顺快步走进酒馆,一屁股坐在门口的椅子上。之前若无其事地自顾自喝酒的男人们,迅速聚集在燕顺周围。『小霸王』周通为燕顺倒满了酒,出声问道。

“老大,是不是你们和官军打了一架?”

“这还用问!!”

燕顺喝了一大口酒。

今天早上,燕顺与王英带着手下乘船,从金沙滩出发,到落水渡一带侦察,探听官军布阵的情况。清风山的男人们,原本就是梁山泊中脾气最暴戾的家伙。他们决定,只要在岸边看见飘扬的官军旗帜,就上岸教训一下他们。

可是,还没走出多远,燕顺等人的船舷上就插了一支箭。一瞬间,四周锣鼓喧天,弓箭手们在湖畔一字排开。原来,他们早就被官军的哨兵发现,士兵们只是在等待船只进入弓箭的射程。准备调转方向的时候,箭矢如雨般倾泻而下,附近阵地的官军也相继赶了过来。

别说上岸了,就连靠近岸边都成了问题。

王英掏出出行前携带的水瓶,大口喝起水来。虽说已是夏末,但白天仍然十分炎热。久久被困在梁山泊中的焦躁,让暑气更加浓烈。

“吴先生的神算鬼谋也靠不住啊!”

王英尽情地喝干装满瓶子的水,伸出胳膊擦了擦嘴。

这几天,指挥军事的高层头领们一直保持着沉默。燕顺等人接受的命令,是久违的指示,即使这并算不上什么有趣的命令。

今天早上,燕顺、欧鹏、孔家兄弟率领各自曾经山头的部下,同时朝三个方向出发侦察。不久,马麟回到山寨,报告了前往济水方向的『摩云金翅』欧鹏等人的消息。

原来,他们也被官军的哨兵发现,不过因为视野中可见的官军数量并不多,便试图进一步靠近。当他们逼近岸边一里时,遭到了新赶来的弓箭部队的攻击。欧鹏本想继续前进,却因为被流矢命中只好下令撤退。

坐在窗边吹风的『神算子』蒋敬敲起了算盘。

“梁山泊里有农田,还圈养着牛和猪。即使算上养伤的人们,也足以这里待上两三年。”

梁山被湖泊保护着。南冥和北冥的防御也堪称铜墙铁壁。有无敌的水军,更有凌振的火炮。

孟康把干枣核顺着窗户扔了出去。

“如果只是吃饱喝足的话……”

这时,应该在帮安道全打下手的“庆福”赶了过来。

“药草不够用了,安医生很着急。”

食物和盐可以储备几年的份量。但是,不能自给的药草、生铁和布匹,总有短缺的一天。酒馆里一片寂静,只听得见啜饮的声音。燕顺怒吼道。

“喂,孔家兄弟不在吗?”

被派往东岸侦察的孔明、孔亮的部队还没有回来。昨天,薛永和穆春也率领小分队出发,但在此后行踪不明。时迁、段景住、张青和孙新夫妇也被派出侦察,始终没有回来。

董平、张清等人以及他们所率领的一万兵马,至今下落不明。

手下的数量也在一天天减少。有人被派遣侦察后一去不回,也有人趁着夜色从梁山泊逃了出去。逃跑的主要是新人,但在资格较老的士兵当中,也开始有人说想离开梁山泊,做回自由的山贼。

王英将筷子插入枫儿刚刚端来的面条当中,一边搅拌一边嘀咕起来。

“老大,我们也回清风山去吧。”

“闭嘴!!”

燕顺一拳打在王英的头上。蒋敬在一旁噼里啪啦地打起算盘。但是,他并没有在计算什么。

“不知道黄门山现在怎么样了。”

在一脸怀念的蒋敬旁边,孟康不停地嚼着枣肉。

“黄门山一带,现在是方腊的地盘。真要离开的话,还是饮马川比较好。毕竟是宋国和辽国的边境地带,官军也不敢贸然出手。”

孟康顺着窗户吐出枣核。

“不过,我并不想回去。”

窗边的施恩一手托腮,轻轻叹了口气。

今年冬天,施恩本想下山新买一件有毛皮内衬的上衣,但现在看来似乎不行了。施恩瞥了一眼脚边捡起菜屑塞进嘴里的张青的兔子。这点菜屑,哪怕对于一只兔子来说也远远不够。今年,大概只能穿去年的旧上衣了。

“还是二龙山好啊。”

施恩小声嘀咕道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穆弘扛着酒,顺着石阶缓缓向上走去。

被湖水包围的梁山泊经常起风。今天的风格外地大。回想起来,以前的风,似乎从来没有像这几天这样吹拂过。

金沙滩上的硝烟,一直被吹到这里。那种烧焦的气味,穆弘在聚义厅前的空地都能闻到。

空地上,陶宗旺和郁保四正在立起新的旗杆。旁边的小亭子里,秦明、花荣和呼延灼正坐在一起,似乎在讨论些什么。不过跟下面的关门相比,还是这里安静许多。

“下面的那些混蛋,都在怀念上山前的老窝呢。”

穆弘弯下腰,一屁股坐在花荣身旁。

看着身旁不高兴的穆弘,花荣微笑着端起了酒杯。

“你不也是一样,一副想念江州的样子啊。”

穆弘耸了耸肩。

黄信、宣赞、郝思文、凌振等人,正围着另一张石桌坐在一起,桌上放着一缸冷酒,但似乎没怎么喝。黄信正惆怅地嘟囔着。

“我们可没有能回去的地方。”

秦明一个人默默地喝着酒,完全没有醉意的样子。突然,秦明放下了手中的酒杯。

“我们成为山贼,不代表着我们舍弃了国家,而是国家舍弃了我们,所以我们才会投身于梁山泊。”

听着秦明的话,凌振孤零零地嘀咕起来。

“如果晁盖殿还在的话……”

凌振剥开豆荚,却没有把豆子送进嘴里,而是放在掌心,用手指将豆子弹到酒瓶上。

“本来,我只要有火炮可以玩就很满足了,但现在看来,情况不一样了呀。”

然后,大家都沉默下来。

不久,担任北冥守备的单廷珪,一个人从聚义厅走了出来。望着面色沉重的单廷珪,郝思文率先站起身来,主动打了招呼。

“单将军,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

单廷珪缓缓走进亭子。穆弘递出酒杯,但对方似乎没有想喝的意思。

“北冥那边情况如何?”

“很不乐观——”

单廷珪的声音,比以往更加沉重。

在湖畔的周围,官军启动了大量的土木工程。

北冥那边,梅展除了自己率领的一万大军之外,还收集了荆忠的残兵。其中多数都是工兵。单廷珪亲自操作水牛船穿过泥沼,进行决死的调查。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。

“跟我想的一样。那些家伙们,试图改变流入北冥的河水的方向。”

“真的能做到吗?”

对黄信的疑问,单廷珪点了点头。

“过去,我也曾经想干同样的事。”

梁山泊不是由泉水扩散演变而来,而是由流入的河水形成的湖泊。如果改变水路,使河水停止流入的话,湖泊总有一天会干涸。

宣赞在头巾下皱起眉头。以前,他在讨伐梁山泊时,也曾为此绞尽脑汁。如果那时的他,有现在的官军的兵力和财力的话,一定也会做同样的事吧。宣赞将视线转向面色沉痛的单廷珪。

“通知聚义厅了吗?”

“已经报告过了。”

虽然报告了,但吴用还没有发出具体的命令。

不过,即使事态严重,水利工程也需要花费很多的时间,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。在这期间,一定能想出什么应对的策略吧。

但是,一向以沉着冷静闻名的单廷珪,人们很少见到他如此心情沉重的样子。

单廷珪和魏定国,在梁山泊被官军包围的此刻,一直都坚守在各自南冥和北冥的防守岗位上。在此之前,离开阵地的事情,一次也没有过。

“只是为了报告这件事,所以特意离开了北冥吗?”

宣赞有些惊讶地询问。

“唔——”

单廷珪接下来说出的,是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。

“闻焕章——送来了请求内应的信。”

随着这句话的说出,亭子周围的气氛一下子来到冰点。

这是今天黎明之前的事。

单廷珪的部下带来了一封箭书。被士兵们发现之前,箭书就扎在水寨的栅栏上。

是闻焕章寄来的信,请求单廷珪反叛梁山,作为官军的内应。如果答应投降,配合官军里应外合的话,以前的罪过全部赦免,允许官复原职,回归凌州——箭书中是这么承诺的。

单廷珪望着自己贴在膝盖上、紧握的拳头。

单廷珪把那封信交给了吴用。吴用什么也没说。单廷珪默默地注视着杯中晃动的酒。黄信抬起头来。

“魏定国呢?”

单廷珪和魏定国,分别防御着北冥和南冥接敌的最前线。如果能使这两人成为内应的话,攻略梁山泊将会轻而易举。如果闻焕章向单廷珪发来密信试探的话,必然也向魏定国发去了邀请。

“魏定国向聚义厅报告了吗?”

“没有——”

单廷珪静静地喝干了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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站在南冥岸边的魏定国的脚下,折断的箭柄滚落两旁。

“闻焕章那个混蛋!!”

『青眼虎』李云正无言地伫立在魏定国身旁。魏定国把闻焕章的信一把丢给李云。

“那家伙说,想和我见面。”

“您要去见他吗,魏将军?”

“怎么可能!!”

魏定国从李云手里取过密信,扔到火上一把烧尽。信纸的灰烬飘动着落入湖里。李云微微皱起了眉头。

“这件事,将军您还是亲自去聚义厅报告一下比较好。”

“为了这点破事,就要离开南冥吗?”

魏定国鄙夷地说。

官军——或者说闻焕章在考虑什么,魏定国完全明白。

官军缺乏船只的消息,已经在梁山泊成为共识。他们很想占有位于南冥岸边的造船厂,以及附近可供大型战船停泊的码头。一旦掌握了南冥湖岸,就可以在这里直接建造水军基地。

官军已经开始在南冥的外侧砍伐森林。一棵接一棵地,用斧子砍倒树木。当然,这种原始的方法,想砍尽大海一样广阔的南冥的树木,不知要花多少时间。不仅是官军自身,牛邦喜还广泛地收集了山东和河北的流民,甚至让农民、妇女,甚至连老人也强制加入作业。

每个人都在耐心地工作着。但是,魏定国笑不出来。

曾经进攻过梁山泊的魏定国,也有过同样的想法。但是,魏定国最终选择用火焰烧尽森林,比起一棵一棵地踏实砍倒,显然在火焰的燃烧下,森林的树木耗尽的更快。

官兵的目标不仅如此。现在,梁山泊的人们全部被围困在湖中。虽然守护着北冥和南冥——但每天、每时、每刻,南冥的森林都在逐渐消失,所有人的心中都有着无法抑制的焦躁。为了那个目的,官军们不分昼夜地挥动斧子,砍树的声音不绝于耳。敌人想要打败的,不是他们本身,而是扰乱他们的“心”。

“辛苦你了。”

魏定国看向身边的『青眼虎』李云。

梁山泊的“木匠”李云,是继承了守城防御技能一族的末裔。

那一族名为墨家——诞生于古代的战国乱世,随着秦始皇统一全国而消失的,传说中的建筑世家。这些建筑的技艺潜伏在民间,伴随着筑城造园等建筑工程的技术代代相传,在不断流传的过程中与西方的技术结合,一直传到了李家。

魏定国和李云联合各自的技术,在南冥的各处埋设了防止官军侵入的“装置”。地雷和陷阱——不管砍掉多少树木,官军都无法向前一步。

森林的尽头,是巨石构成的迷宫。其原型是绝世的天才兵法家孙子所发明,被诸葛孔明复兴的神之阵法,传说中的八阵图。『神机军师』朱武在此基础上加以改进,完成了全新的“南冥八阵”。

岩石排列而成的巨大迷宫,进入容易,出去很难。但是,敌人的军师闻焕章,如果是那个有着和『智多星』吴用匹敌的头脑的人的话,就像曾经被“大刀”关胜看穿过一样,无法保证这个石阵不被官军所打破。

魏定国侧耳倾听着远处传来的刀砍斧凿之声。

“砍光树木然后再造出船来,可是相当需要耐心的大工程。”

李云抚摸着心爱的斧子,转头看去。

作为造船原料的话,杉树、松树、樟树等硬质木材比较适合。但是,南冥的树林以材质柔软的早龄广叶树为主。

李云拿着斧子的手突然停了下来。

“声音停下了。”

砍伐树木的声音确实消失了。早上派出的侦察兵前来报告,今天官军停止了工作。

久违地听到了树梢上鸟儿婉转的歌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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烟雾像流云一样溶化在天空中。

聚义厅后的山野,也有一群人聚集于此,在树荫下铺上草席,愉快地喝着酒。以戴宗、阮氏三雄和其他水军头领为中心,参与的还有杨志和解家兄弟。

晁盖的坟冢后面,有三棵长得很高的枣树,是宋江种的。光洁的枝条上,盛开着许多繁星一般的黄绿色小花。

梁山泊的酒宴一向热闹非凡,今天众人更是醉得厉害。此时此刻,每个人的想法都一样。

“还没开战吗!!”

喝醉的李逵想一个人冲出山寨,但却被众人一并拦了下来。被戴宗训斥一顿之后,李逵在草地上躺成了一个大字。

但是,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。石秀默不作声,阮小五怅然若失地在晁盖墓前拔光杂草。

白胜一边帮忙拔草,一边歪着脑袋。

“为什么吴用先生不采取任何措施呢?”

“是在等敌人行动吧。”

杨志一边磨剑一边回答。

“敌人和以前不同,接连用各种手段钻我们的空子。如果大意行事,不知道会掉进什么样的陷阱。”

“求之不得。”

石秀早就等得不耐烦了。

这时,石秀发现李忠刚刚走出聚义厅,沿着山路向下走去。周通跟在一旁。石秀沿着山野大声喊道。

“喂,你们去哪里?”

“战斗吧!!”

听说有人要下山,李逵兴奋地跳了起来。但却因为喝醉了酒,一头撞在树干上,枣花哗啦哗啦地散落一地。

对面的李忠抬头看了看大家,用力地挥动着手臂。身后的周通大吼着回答。

“不是打仗,只是去补充药草!!”

李忠和周通召集桃花山的手下,沿着山路走了下去。

走了很远的时候,周通突然小声问道。

“大哥,真的没关系吗?”

“闭嘴!”

李忠目视前方,低声回答。

“照他说的去做就行了。”

当天傍晚,李忠和周通等到日落,带着五百名手下渡过湖泊,再也没有回到梁山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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黎明之前,森林中还是很暗。

黑暗中有火焰在燃烧。是地雷的火焰。

魏定国踩过草丛,缓缓朝火焰燃起的方向走去。

拂晓之时,森林的最外侧——也就是离官军最近的地方,有地雷爆炸了。

魏定国为了确定地雷引爆的情况而来。一个人前来,也是有理由的。

埋设地雷的原理是,如果踩过再抬脚,轻微的冲击就会点着火石,引发火花,并点燃布置过炸药的装置。四周的枯草在燃烧。

烈焰在黑暗中燃烧着——火焰的对面,伫立着一个男人。

男人的手里,拿着一支手杖。

“闻焕章吗——”

魏定国朝着来者问道。火光之中,男人的脸清晰地显露出来。

“魏将军,我就知道你会来。”

“不过是想看看传说中的『闻探花』罢了。”

闻焕章殷勤地拱手致意。魏定国也拱手还礼。

“一个人前来,好胆量啊。”

闻焕章微微一笑。那个笑容,平静温柔,但又别有深意。

魏定国开始为和闻焕章见面这件事感到后悔。

这是个危险的男人。

魏定国回身准备离开。但在此时,他的背后响起了闻焕章的声音。

“和我见面,你后悔了吧?”

回头看去,闻焕章的手杖的前方,枯草还在燃烧着。

“没有什么好畏惧的。这正是你所希望的。”

火星飞舞起来。

闻焕章向着燃烧的火焰前进了一步。

“你希望和我见面。”

在他的前方,魏定国铺设的陷阱还在哪里潜伏着。为了突破这片雷区,官军失去了不少的兵力。这些事,闻焕章不可能不知道。

但是,闻焕章越过火焰,缓缓向魏定国走近。

“你想和我见面——为什么呢?那个理由,只有一个。”

魏定国感到未知的恐惧逼近,不禁握紧了拳头。

“因为,你想回归官军。”

闻焕章停住脚步,正视着魏定国的脸。他的脸上已经没有微笑了。

“放心吧。如你所愿,你随时可以回来。我知道的,你是因为关胜背叛,单廷珪投降,不得已之下被迫向梁山泊屈膝而已。”

“不对!!”

魏定国禁不住提高了声音。

“不要说得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一样。那场战斗,不是那么单纯的事。那个时候,我是——”

“那么,和我见面这件事,如果让梁山泊知道了会怎么样呢?”

闻焕章又露出了与此前一样温和的笑容。

“你和敌军的参谋,独自一人见面了。”

闻焕章向前一步,继续靠近魏定国。

“他们——梁山泊的‘伙伴’们,还会像现在这样相信你吗?”

魏定国拔出了剑。

“想杀死我吗?”

闻焕章又向前踏出一步。

“还是说,想要活捉我?”

魏定国一动不动。两人之间,仅隔数步的草地之下,埋藏着魏定国设置的无数地雷。

「再走一步看看啊,闻焕章。让你知道我的地雷的恐怖!」

然而,闻焕章的脚,在离地雷只有几寸的地方停下了。

“但是,你既不会杀我,也不会抓我。”

闻焕章用手杖的前端,碰触着覆盖在地雷上的草皮。闻焕章已经看穿了地雷的位置。

“对你来说——已经没有退路了。”

魏定国的耳边回响着闻焕章如同丝绸一般柔和的声音。

烧灼枯草的火焰消失了,森林再次被黑暗包围。

“你会怎么做呢?『神火将军』魏定国——”

黎明前,鸟儿鸣叫着,从树梢上飞走了。

破晓时分,两人在黑暗中对峙着。

与此同时,躲在树丛阴影中的『青眼虎』李云,默默地凝视着那两个人的身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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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温代替被呼延灼斩杀的荆忠,前往落水渡驻扎营寨。『拦路虎』杨温——绰号为“阻拦道路的猛虎”的男人,在节度使中也算得上最为粗暴的家伙。与杨志同为杨家一门,也会使用杨家枪。

杨家之名,在山贼中甚于官场。杨温在当山贼时,极为同行所畏惧。『拦路虎』的绰号不是老百姓所称,而是作为同行的山贼所起。如果在打劫的途中遇到杨温,猎物一定会被对方抢走。被同行们所憎恨的杨温,在被无数巨寇盯上性命之后,接受了招安。

负责警备的官军发现了趁着夜色从落水渡上岸的李忠等人,于是立刻发动了攻击。遭遇意料之外的袭击,李忠率领部下落荒而逃。

“要追吗?”

对于部下的询问,杨温摆了摆手。

“小杂鱼罢了,让他们跑吧。”

天色将亮,东方的天空开始发白。

这个时候,梁山泊的行动也在不断增多——杨温也想到了这一点。小型的队伍试图登陆,然后被他逐一赶走。

「妄图逃出沉船的老鼠——」

杨温饶有兴致地笑了。

就在杨温正要返回营帐时,突然发现了从南方赶来的王焕的身影。

“什么事,老爷子?敌人都是些小杂鱼,不需要您的帮助。”

望着眼前这个只有自己一半年纪的无礼年轻人,王焕不禁皱起了白眉。但在军中,“老爷子”是对王焕的尊称。这一点,王焕自己再清楚不过。

“真有问题的话,会看到狼烟的。”

王焕望向营帐一角的烽火台。梁山泊一旦有所行动,就会燃气狼烟通知同僚的节度使以及济州的童贯,在这场战斗中,烽火台的战略意义相当重要。

“有好好清理过吗?先把之前烧剩下的垃圾清理掉。如果你的营地遭到袭击,我会前来掩护。”

官军的哨兵一旦发现梁山泊军的行踪,就会鸣锣叫喊。如果贼军人数众多,就会点燃狼烟,从旁边的营地呼唤援军。

杨温耸了耸肩,命令士兵把烽火台附近打扫干净。

“今天的那些人,不过是梁山泊的逃兵罢了,根本不值得老爷子您亲自出马。”

官军已经掌握到梁山泊有人不断逃离的情报。事实上,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消息怕被官军知道了。那些逃跑的人,任由他们逃跑就好。

对于那些会成为山贼手下的家伙,原本就是山贼的节度使们最为了解。所谓“民以食为天”——为了吃饱饭而成为了贼,如果连饭都吃不上,那么做贼也就没有意义了。

“可是,上级不是这样想的。”

事实上,王焕只是出于无聊才过来查看情况的。在这期间,如果自己的营地发生什么状况,马上就会响起铜锣作为通知。王焕的目光停留在杨温那张无所畏惧的脸上。

“听说梁山泊里还有你的一族。”

王焕所指的,正是『青面兽』杨志。

“他是本家的嫡脉,和我不一样。”

“但是,现在却处于相反的立场?”

“谁知道呢。即使是山贼,他也未必不如我强。”

此时的杨志,完全不知道有人正在这里讨论着自己。事实上,杨温从未见过杨志。只是听说他出人头地,后来犯罪逃跑,最终成为贼人。不过,杨温最早也是山贼出身。

“我要是看到讨伐军这样的阵仗,可能当天就会投降吧。”

王焕不禁笑出声来。

“不过,他们迟早也会出来的。”

“听说敌人的军粮很充足。”

“就算有军粮,也有活不下去的人。”

王焕喃喃自语,似乎在怀念遥远的青春。

“会成为山贼的人,不可能在牢笼里蛰伏好几年。”

被这样被官军包围着,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什么样的手段陷害。梁山泊不管再怎么夸耀自己的铜墙铁壁,也无法预测官军的全部动向,并做出完全正确的应对。

即使能忍受痛苦和对战斗的恐惧,也很难永远忍受像被勒紧脖子一样的闭塞感和其中无形的压力。

“如果他们能忍受,就不会成为山贼。”

如果真的能忍受下来,现在应该还是良民,老老实实地生活在市井之中。

正是因为有着反抗、反抗、再反抗的心,才会成为山贼。

节度使中的大部分,都是因为受不了而成为贼人的生活而接受招安的。

“可是,现在却要逃跑,看来最近的山贼真是没骨气。”

杨温望着身旁气愤的王焕,出声问道。

“老爷子为什么不做山贼了?”

“别问这么难回答的问题。”

“告诉我吧。”

“你也有自己的原因,想让别人知道吗?”

“我无所谓。我之所以不做山贼,是因为我发现山贼和官军没有太大区别。”

“实际上呢?”

“实际上吗?和我想的一样。”

两人并肩站在岸边,无言地眺望着梁山的山峰。

茫茫湖水的彼端,耸立着绿色的山峰——风景很美,但二人都没有说出赞美的词语。杨温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。

“梁山泊的人,能撑到什么时候?”

“别忘了打扫烽火台。”

王焕扛起了长矛。

“战术什么的,闻焕章一个人就足够了。就算打赢这场仗,我们也只是在墓志铭上多写一行字而已。”

王焕留下这句话,随即向自己的营地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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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晨,晁盖的坟墓周围聚集了一群孩子。

是呼延灼、花荣、徐宁等人的子女。清澈如洗的天空映照着无所遮蔽的山峰,朝阳耀眼无比。

每天吃早饭前的时间,少年们都会在这里聊天,互相切磋武术。用棍子对打一阵之后,少年们一齐坐在可以俯瞰整个湖面的草丛里。

徐宁的儿子徐晟,和父亲一样擅长长枪法,差不多已经到了可以参加战斗的年龄。

“为什么我们不能上战场呢?”

父母们不允许他们参加战争。

尽管如此,比自己年幼,而且还是外人的小鱼却出阵了,这让徐晟非常不满。

孩子们当中,最年长的是呼延威,他已经十六岁了。呼延威自幼便在父亲以及韩滔、彭玘等人的熏陶和指点下,练就了不愧于呼延家嫡子的武术。尽管如此,呼延灼还是不准他出征。

“不过,我好像能理解。”

呼延威的容貌与呼延灼相似,在姐姐们的呵护下,渐渐成长为一位思虑成熟的年轻人。与呼延威相比,徐晟完全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开朗少年。

“为什么,威哥?”

“这个我也说不清楚。”

呼延威还清楚地记得跟随父亲前往关胜本阵时的情景。

那时,父亲即使身败名裂,也要把他留在官军身边。那是他幼小的心灵第一次感受到,父亲乃至于整个呼延一族,执着于官军的信念与荣耀。父亲一直为了在官军和梁山泊之间的选择而感到苦恼。

“威哥就算了。”

徐晟用手中的棍子戳了戳草丛里蹦出的虫子。

“毕竟威哥出过梁山泊,我一次都没有。”

“我也只是去过关将军的营地而已。”

花荣的儿子花望春发出如同叹息一般地低语。

“外面的世界吗?”

他还小,听不懂像他们俩之间的复杂话题。但是,出生在梁山泊的春儿比谁都更加向往外面的世界。

湖边摇晃的旗帜,仿佛在召唤少年们一般。

他们因为父母的原因,都在记事之前来到了梁山泊。或者完全是在梁山泊出生长大的孩子。

每一个孩子,都不曾见过这里以外的世界。

以为梁山泊就是世界的全部,会在这里一直和平快乐地生活下去。

现在,梁山泊被官军包围。讽刺的是,这件事让他们第一次知道,梁山泊之外还有更广阔的世界。

呼延威望向远方的水平线。

“不然的话,我们会一直只知道梁山泊,并且在这里死去吗?”

这时,少年们的耳边传来一阵大人的声音,听起来很不高兴。

“喂,吵死了!”

原来是一个红发大汉正靠在晁盖的墓前打瞌睡。

“红发叔叔!”

少年们围住了『红发鬼』刘唐。

刘唐讨厌小孩子。但不知为何,他却很受孩子们的欢迎。也许是因为红发很少见吧。刘唐不耐烦地睁开眼睛。

“什么事?”

一向寡言的徐晟开口问道。

“叔叔,你去过很多地方吧?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?”

“这个嘛。”

“应该有很有趣的东西吧?”

刘唐依次望着少年们充满期待的脸庞,耸了耸肩。

“回家去问你们老爹吧。”

刘唐站起身,沿着墓后的悬崖,一下子跳下一丈多高的小路。

“‘外面的世界’吗?”

刘唐沿着小路奔跑,不禁笑了起来。

“要我说,千里之外,哪里都一样。”

晁盖的墓旁就是九天玄女庙,庙后耸立着三棵宋江种下的枣树。在枝繁叶茂的树下,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女正望着眼前的一窝雏鸟。是『病尉迟』孙立的独生女。

她的乳名是“阿华”,在一家人落草梁山泊时,她的父亲孙立为她取了一个“露”字。当时还是个婴儿,现在已经继承了母亲乐氏的美貌,长成了一名可爱的少女。

孙露华正在给聚集在脚边的雏鸟们喂点心吃。这时,花望春走了过来。

“这些雏鸟,迟早会被吃掉的。”

孙露华抬头望着花望春,抿紧嘴唇,抱起最小的雏鸟。

“我会养好这个孩子的!”

“其他雏鸟也会被吃掉的。”

“才不会,这些孩子会得救的!!”

露华把雏鸟抱进怀里。最年长的呼延威向花望春责备道。

“怎么又欺负露华。”

“因为露华太奇怪了。”

今天徐晟捉弄了总是想把露华弄哭的望春。

“望春喜欢露华吧?”

“没有的事!”

体内流淌着强烈的不服输精神的花家血统的少年,满脸通红地反驳道。正当少年们要吵起来的时候,呼延剑娘沿着小路爬了上来。

“威儿,吃饭了,快回去吧。”

尚未出嫁的呼延家的长女,温柔地呼唤着孩子们。

“好啦,大家都回家吧,妈妈都在等你们呢。”

山腰上,家家户户都在冒起炊烟。早饭已经准备好了。孩子们一齐跑了起来。

“回头见!”

“一会儿再来玩!”

少年们飞也似地跑下山路。

但是,孙露华却停下了回家的脚步。

少女将温暖的雏鸟抱在胸前,突然,露华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抬头望向天空。

早晨的天空澄澈无比,天边飘浮着几片薄云。

马上就是秋天了。

露华仰望着清澈的天空,虽然没有风,枣花却哗啦哗啦地飘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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耳边传来了孩子们的声音。

吴用正独自坐在晁盖最喜爱的山腰长亭上。

四阿上挂着“慕天阁”的匾额。是吴用亲笔挥毫,金大坚雕刻的。吴用坐在四阿里,漫不经心地听着孩子们的笑声。

他从来没有特别留意过同伴的孩子们。但是,现在吴用聆听着孩子们的声音,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。

一直以来,吴用都生活在梁山泊。然而,自从吴用来到梁山泊,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自然的实感。

孩子们的声音很快远去,在一片寂静中,吴用再次回到了原来的思索当中。

『智多星』吴用思考着。

关于招安,还有田虎的邀请。所有的事情,宋江一直保持着沉默,但是,吴用知道他的想法。

他想拯救梁山泊,但又担心天下分裂,长期的战事使人民受苦。

不久,燕青登上了慕天阁。他的胸前抱着一只鸽子。虽然纯白色的羽毛十分美丽,但翅膀却很脏,看起来已经飞了很长的距离。

“老师,鸽子。”

“谢谢。”

吴用坐在四阿,从鸽子的脚上取下信筒。 信筒里面塞着一张带血的纸片。吴用默默阅读之后,将纸片撕成小块,随风飘散。

燕青在纸片中瞥见了一个“南”字,但是,那个字很快就随风而去了。

燕青靠紧栏杆,无言地眺望着湖面。今天与往常一样,湖对岸,每隔一里都飘扬着旗帜。

“从前,我们也像这样并排看着天空。”

吴用望着燕青说道。

关胜前来讨伐,北冥、南冥的防线相继告破,梁山泊被困湖中。卢俊义被捕,燕青第一次来到梁山泊。

那个时候,燕青和吴用站在这里,谈论起吴用出生的家庭。

“当时下着雪,看不见天空。”

燕青想起了那个寒冷的冬天,洁白的雪花,还有彼时无助的寂寞。

那个时候,天空虽然被大雪封闭,却仍然能感受到其无限的宽广。

现在,天空依旧晴朗。

尽管如此,不知为何,燕青还是觉得梁山泊是个非常小的世界。

燕青走后,吴用仍然坐在四阿。

吴用面前,天空依旧辽阔无比。

不久,孤零零的吴用身旁出现了一个人影。

吴用望着天空低语。

“我们要去哪里呢?”

“这件事,由我们自己决定。”

“一清。”

吴用抬头看着公孙胜。

『智多星』吴用从来没有犹豫过,也没有害怕过。

两人自从在晁盖的府邸相遇后,从未有过分歧。晁盖死去的时候,吴用的脑子里已经在思考自己今后该做的事情了。

但是,公孙胜从吴用的脸上看到了畏惧。吴用也发现公孙胜注意到了自己的情绪。吴用站起身,向悬崖走去。

“无法使用法术的时候……你是什么感觉?”

在战斗中,吴用在无意间发现自己的头脑十分混乱。

“一瞬间,我什么都‘看不见’了。”

尽管他总是能看穿未来。看透敌人的心。

“天机星”『智多星』吴用。伫立在苍穹下的身影,显得格外孤独。

公孙胜欲言又止,羽扇轻轻拂起一阵微风。

“进攻济州。”

吴用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。

这个计策是否正确——吴用一直在犹豫。

现在,吴用已经不再犹豫。公孙胜惊讶地看着吴用。

“要讨伐童贯吗?十节度使可是结集了十三万大军。”

这件事,吴用自然也考虑过。

“别无他法。”

吴用回答。

事到如今,除了战斗,继续战斗之外,梁山泊已经没有活路。

“看着吧。”

吴用背对公孙胜,望向湖的彼方。

「这就是我的战斗。」

天空的某个地方,传来了宣告夏天结束的遥远的雷声。

那句话,吴用仿佛在说给早已故去的晁盖。

“你看着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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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青一个人默默走出四阿。

真是不可思议。虽然身处这样的闭塞之中,却像背上长出双翼一样,心潮澎湃。

也许正因为身体被封闭,心灵的翅膀才会骚动不安吧。

天空中,有乌鸦在鸣叫。

「啊,真想去远方看看。」

燕青停下脚步,仰望天空。

“燕青。”

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,燕青回头看去。是乐和。

“是宋首领叫我来的。”

“宋江?”

燕青疑惑地歪着脑袋。虽然经常被吴用和柴进拜托办事。但是,宋江从来没有亲自请求过自己。

突然,梁山泊上吹过一阵烈风。

从湖泊,吹到天空。

被强风惊动的鸦群,在空中徘徊不前,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生物一般,怪异而粗暴地移动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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闻焕章和韩存保在五丈河的营帐中相对而坐。

韩存保饲养着一只爱鸟,甚至曾经带它上过战场。

在韩存保辗转各地战场的人生当中,没有家人,这只小鸟就是他唯一的慰籍。这时,一个老人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。对此,二人并不惊讶。老人是老间谍“在不在”。

“南边已经准备就绪了。”

韩存保只是点了点头。旁边的闻焕章一边喝茶,一边平静地问道。

“梁山泊掌握情报的情况如何?”

“那种事……大概只有上天知道。”

“那么,梁山泊目前知不知道,必须从两种可能性来考虑。”

“太费劲了,闻焕章。”

韩存保打开窗户,把鸟笼挂在房檐上。眩目的阳光射进房间。

闻焕章仰望天空,眯起眼睛。

“我认为,他们的目标是济州。”

夏末的天空,鸟儿以优美的啼声鸣啭不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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